在文章的开头, 我想套用一句在有关科学史的书中最滥俗的开场白: "这是一篇关于文艺复兴时期科学的文章, 即使根本没有文艺复兴科学这种东西."1
这是因为"文艺复兴时期的科学"这一概念本身就包含许多漏洞, 这些问题严重到迫使我们放弃这个概念. 我将在下文中阐释"文艺复兴"这一概念所包含的问题, 并且说明"文艺复兴时期的科学"这一概念到底是否存在. 无论怎样, 我写了这么一篇关于它的文章.
我们可以, 并且应当从"文艺复兴"这一概念开始. 什么是文艺复兴(Renaissance)? 大多数人认为, 文艺复兴是欧洲人文主义思潮兴起的一段特定历史时期, 但是如今的历史学家用"文艺复兴"这个词来代表欧洲历史中许多个时期, 甚至是其他国家历史中的一段时期.
词汇Renaissance的本义是"重生", 通常用来指代中世纪以后, 欧洲新兴资产阶级对古希腊理性主义2文化(Intellectual Culture)的发掘和传播. 当然, 这些文化在中世纪并没有消失, 但是毫无疑问, 自西罗马帝国灭亡之后, 它们已经尘封在故纸堆里将近千年了. 需要注意的一点是, 这些文化在以新都君士坦丁堡为中心的东罗马帝国, 或称拜占庭帝国, 也没有消失. 有一种流传甚广的荒唐理论声称文艺复兴运动其实在公元1453年, 奥斯曼土耳其攻陷君士坦丁堡之后才开始, 但是就像我已经指出的那样, 这是种荒唐的理论.
图为拉斐尔的著名画作《雅典学院》. 这幅画作显示出文艺复兴时期古希腊古罗马文化的复兴. 图源:Wikimedia Commons
然而研究阿拉伯帝国的人都会发现, 在此之前, 希腊文化早已经历过一次大规模的复兴了. 早在公元8世纪, 尚且年轻的阿拉伯帝国(Islamic Empire)就开始组织知识分子对希腊罗马著作进行大规模的翻译, 所译的内容几乎涵盖了当时所有学科. 阿拉伯、波斯和犹太学者迅速地将希腊的科学著作翻译为阿拉伯文, 并对其进行研究、批评、拓展. 进行这种翻译活动不仅极大地充实了当时的阿拉伯文化, 而且复兴了希腊罗马文化, 并最终影响了欧洲的多次文艺复兴.
约公元767-912年间的巴格达. 它是当时伊斯兰文化和希腊文化的中心. 图源:Wikimedia Commons
你可能会注意到, 在上文我使用了"多次文艺复兴". 许多历史学家认为在仅中世纪这一阶段就有三次文艺复兴. 第一次被称为加洛林文艺复兴(Carolingian Renaissance), 可以追溯到公元8-9世纪, 包括查理曼3和路易一世4统治时期.
此次文艺复兴主要为整个欧洲的神职人员建立了教育系统, 并增加了拉丁语这一课目. 由于当时的社会环境, 此次文艺复兴并不注重科学教育, 但当时阿尔昆5是亚琛宫廷中学者的领导者, 在他的领导下, 数学、历法、星象学和天文学等内容也借由这次文艺复兴得以传播.
赫拉巴努斯·莫鲁斯6(左)与阿尔昆(左)一起向奥特加主教介绍他们的作品. 图源:Wikimedia Commons
阿尔昆使得尊者比德7(他曾撰写大量关于数学的著作, 并且曾教导阿尔昆的老师——约克大主教爱格伯特)在数学方面的研究成果流入欧洲大陆并得以广泛传播.
比德在撰写《英吉利教会史》, 出自瑞士恩格尔贝格修道院的手抄本. 图源: Wikimedia Commons
查理曼的亚琛宫廷与阿拉伯帝国有贸易和外交往来, 几乎可以肯定的是, 这对加洛林王朝的占星术与星象学中使用的数学方法有着实践上的影响. 值得注意的是, 阿尔昆和同僚的研究并非是在毫无基础的情况下开展的, 而是使用了幸存下来的, 包括波爱修、马克罗比乌斯、马缇诺斯·卡佩拉和圣伊西多尔8等人的前代学者的研究成果. 例如, 比德就曾引用圣伊西多尔的百科全书《词源(Etymologiæ)》.
中世纪的第二次文艺复兴是发生在奥托一世、二世和三世(Otto I, II and III)统治时期(主要是在11世纪)的的奥托文艺复兴(Ottonian Renaissance) .通常认为, 奥托文艺复兴开始的标志是951年奥托一世与丧偶的意大利女王阿德尔海德(931-999)的婚姻. 这次婚姻将德意志(东法兰克)和意大利的王权统一起来, 并使得奥托在962年被教皇加冕为神圣罗马皇帝.
迈森圣母教堂中的奥托一世(右)和阿德尔海德像. 他们在德意志和法兰克合并之后结婚. 图源: Wikimedia Commons
这次文艺复兴的范围主要局限于宫廷、修道院和主教座堂学校, 重点是建筑和艺术, 这些内容受到来自拜占庭帝国的重要影响.
然而, 由于奥托对热贝尔9的资助, 此次文艺复兴在数学上也产生了强大的影响. 这一资助最终使得热贝尔成为教宗西尔维斯特二世.10
热贝尔是奥里亚克圣杰拉尔德修道院的一名僧侣, 他被巴塞罗那伯爵博雷尔二世带到了西班牙, 在那里他直接接触到了伊斯兰文化, 并从现有的阿拉伯语资料中研究和学习了一些天文学和数学. 公元969年, 博雷尔二世带着热贝尔去了罗马, 在那里他见到了奥托一世和教宗约翰十三世, 后者劝说奥托聘请热贝尔为他儿子未来的奥托二世的导师. 后来，热贝尔又为奥托二世的儿子、未来的奥托三世行使了同样的职责. 与皇室的密切联系促进了热贝尔的教会事业, 使他最终被任命为教宗. 但本文中更重要的是, 这促进了他作为教育家的事业.
热贝尔教授波爱修传下来的全部七门文理学科12, 但特别强调教授"四术"——算术、几何、音乐和天文, 并将他在西班牙的几年中从阿拉伯来源获得的知识带入其中. 他将浑天仪和算盘重新引入欧洲, 并且是最早使用印度-阿拉伯数字的人之一(尽管他的使用没有什么效果). 据记载, 他还使用观测管13来帮助进行裸眼天文观测.
热贝尔不是一个实践科学家, 而是一个教育家, 他写了一系列关于科学的教科书: 《Libellus de numerorum divisione》《De geometria》《Regula de abaco computi》《Liber abaci》《Libellus de rationali et ratione uti》14.
12世纪的《De geometria》抄本. 图源: Wikimedia Commons
他的手稿和信件的影响相当大, 并且他的同事和学生也扩大了他的影响. 他的同僚阿博15, 撰写了很多关于算数和天文学的文章. 他的学生福尔贝特16同样尝试推行印度-阿拉伯数字系统.
热贝尔和他的下属们, 部分地将伊斯兰文化领域中的数学科学重新带给了欧洲, 这可以视作为一个世纪后称为科学文艺复兴的第三次文艺复兴的前奏. 那时有大量的科学研究被欧洲学者从阿拉伯文翻译为拉丁文, 覆盖面极广. 这些欧洲学者们意识到了自己与伊斯兰邻居相比的无知, 于是前往伊斯兰和欧洲文化的交界处——南意大利和西班牙, 有些甚至深入伊斯兰腹地. 科学文艺复兴持续了几个世纪, 与欧洲大学的最初建立发生在同一时期, 并在之后的人文主义文艺复兴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人文主义者们将其视为得力助手. 这一点在之后的博客中会详细谈及.
Commentary
注1: 作者自注: 对那些可能还不知道出处的读者: 这句话出自Stevin Shapin的著作The Scientific Revolution,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Chicago and London, 1996 . 其原文是"这是一本关于科学革命的书, 即使根本没有科学革命这种东西."
注2: 此处是指广义上的理性主义.
注3: 即Karl der Große.
注4: 即Louisler或Louis the pouis, 查理曼之子, 法兰克王国的国王(约814年-840年在位).
注5: 即Alcuin或Alcuin of York(又称Albinus), 基督教僧侣.
注6: Hrabanus Maurus Magnentius, 本笃会修士, 神学家,诗人, 自847年奥特加去世后接任美因茨大主教. 曾为当时亚琛宫廷中的学校撰写书籍, 在当时的文艺复兴中占有重要地位.
注7: 即Bede或Venerable Bede, 学者, 神学家, 编年史学家, 早期盎格鲁-拉丁文学的杰出代表.
注8: 分别是Boethius (477–524), Macrobius (fl. c. 400), Martianus Capella (fl. c. 410–420) and Isidore of Seville (c. 560–636).
注9: Gerbert of Aurillac (c. 946-1003).
注10: 原文此处有链接: https://thonyc.wordpress.com/2012/05/12/a-mathematician-who-became-pope/
注11: Borrell II de Barcelona (c. 874-911).
注12: 即Liberal Arts, 原意应为"自由人所应具有的学识", 或译通识教育, 来源于La liberalaj artoj(自由七艺), 包括三艺和四术. 三艺指文法、逻辑和修辞学, 四术指算术、几何、天文和音乐.
注13: 原文为sighting tube, 此处似乎是指类似中国古代四游仪中的窥管.
注14: 译者的拉丁文水平并不高, 对上述几本书的书名作出的译文仅供参考: 《论除法》《论几何》《计数法则》《算数》《论理性及其应用》
注15: Abbo of Fleury (c. 945–1004).
注16: Fulbert of Chartres (c. 960–1028).
Citations
译者: 你知道的, 严格意义上这里不能cite Wikipedia, 所以我没有东西写了.
本文译自Renaissance Science - I, 翻译并转载已获作者授权, 本文依照CC-BY-NC-ND 4.0协议进行授权